2012年1月23日 星期一

李昂:黑衣傳人


黑衣傳人——從羅大佑到伍佰

作者/李昂

有一則「笑話」據說是這樣的:

總統府前的10月25日「飆舞」,幾個大型螢幕打出台灣終戰五十年的重要時刻、人物。與流行歌曲相關的部份,出現一個一身黑衣、戴墨鏡的歌手,群眾中年輕的新新人類喊出:

「那是伍佰!」

而隨著王偉忠的解說,較年長的群眾點頭:

「這是羅大佑!」

年輕而叛逆的羅大佑照片,與現時的伍佰,有如此類似嗎?

同樣的黑衣、墨鏡,兩個人差別也不過十多歲,但走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一段歲月。歷史任務己達成我與羅大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我們在創作的時空上,都面臨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的高壓與無所不在的檢查制度。歌詞要送檢、任何可能造成與「共匪」、馬克斯、紅色、太陽相關的意象或文字,都被指為別有居心,輕者歌不能唱,重者到綠島唱小夜曲。

文化工作者也輕易被列入「黑名單」,那表示發表的空間會等於零。

然時代在改變中,解嚴後「黑名單」不再,台灣陷入空前的虛無中,成為百無禁忌的時代。伍佰的成長過程雖有「白色恐怖」的記憶,但已有不被檢查的創作空間。新時代毋需羅大佑再反叛「之乎者也」,因為歷史任務已達成,「亞細亞的孤兒」對新新人類遙遠超過日本漫畫。而使得終戰五十年的慶典中,「羅大佑與OK男女合唱團」和「伍佰與China Blue」同台演出,年輕時的黑衣墨鏡羅大佑照片,被誤為伍佰。個人風格與造型他們真類似嗎?

就黑衣、墨鏡的「酷」樣,應有幾分神似。但羅大佑的黑在當時是異端者的反叛,伍佰此刻的黑衣無寧說只是個人風格與造型。

相同的應是他們的激烈熱情。但為著的目的也有所不同,羅大佑為抗議、伍佰為鬱卒。「抗議歌手」當年的抗議嘶聲吶喊,而「鬱卒騎士」的基調已較柔軟、甜、抒情,雖然兩者同樣以搖滾、以黑衣作為訴求。

我與羅大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又號稱是伍佰「最老的歌迷」,我回顧過去,更希望瞻望將來。就兩人的最近專輯:羅大佑《再會吧!素蘭》與伍佰的《枉費青春Live》,兩人嘗試的方向明顯的不同。新經典歌曲羅大佑的嘗試我個人歸作「新經典」路線--簡單的講,羅大佑最終能達到的(如果有足夠的才氣、機運),是創造出一些像〈暗淡的月〉、〈四季謠〉、〈望春風〉這樣的「新經典」歌曲。也就是說,《再會吧!素蘭》這類歌曲,如果再能寫得更好(我以為這是可以期待的),會留下來成為繼上述台語經典歌曲後的九○年代新經典。

《再會吧!素蘭》從企圖達到「文俗共賞」的歌詞,歌謠風味的曲式,與平實抒情的唱法,很明顯的是想將歌曲帶回尚未如此工業、現代的台灣--比如說,六○年代以前的台灣吧!它也企圖拓展原本以年輕人為主的唱片市場,讓我們這些有傳統台灣經驗的「老賊」,從中得到認同。

以〈車站〉能受到歡迎為例(我知道不少人會「憎恨」我以此作例子,但這首以「過時」火車站及懷舊鄉土訴求的曲子能大賣,是個不容忽視的事實),羅大佑企圖將《再會吧!素蘭》定位在傳統的台灣情感、台灣經驗,能得到共鳴的機會不是沒有,然問題也明顯的擺在眼前:'酷'而不全然'叛逆'對紛亂的台灣現狀,虛無的台灣社會,《再會吧!素蘭》提供了與現時社會的契合點何在?找到這個定點與定位,恐怕是影響這類歌曲是否有一天能走到「新經典」的重要關鍵。

否則,即便再寫出另一首〈秋風夜雨〉、〈望春風〉,在文化意涵上,也只是「作舊」。如何能兼具台灣傳統又現代,是我對羅大佑最深的期許。

如果說羅大佑從早期的叛逆搖滾走到今天的尋求「新經典」的可能性,伍佰與他走過的路便正好相反。《枉費青春》裡,伍佰將經典台語歌〈秋風夜雨〉等加上九○年代的搖滾詮釋,其他自創的歌曲也在對現時有所反應。而伍佰這個黑衣的鬱卒騎士,也成為年輕一代「酷」而不全然是「叛逆」的代言人之一。

當「黑名單」不再,當「抗議歌手」的墨鏡、黑衣往下傳承時,會帶來後現代台灣流行歌壇的何種發展?而當年的「抗議歌手」,轉到「新經典」裡尋求發展,是否會為台灣帶來另一類新經典名作?

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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