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4日 星期二

羅大佑:去自由自在的空間




“對愛情的解釋很奇特。“大學裏學醫,學過中醫,陰陽五行。愛情基本上是一種陰陽五行的融合體。男人是陽性,女性是陰性。互相平衡、融合。什麼地方多了一些!那麼另外一個甚麽地方就要少一些。一定是平衡的。”

 作者:[張文中]


滿不在乎的瀟灑

T恤。波鞋。牛仔褲。一緇頭髮,隨隨便便,茸拉在額頭一側。

普通。走在皇后人道東,你絕對認不出他是誰。“看我不像個歌裏打扮罷?我不在乎的!”

真的不在乎。香港管弦樂團和音樂工廠合作,在紅墈體育館聯合演出三場“音樂初夜”大型歌會。那日招待傳媒,羅大佑穿戴這身打扮滿不在乎地跑到記者招待會上,又滿不在乎地擠在一大堆衣衫鮮亮的紳士淑女當中。管弦樂團的經理是個英國人,西裝筆挺。“我坐在他分邊,穿著隨便得實在不像話。他心裏一定在想:‘這個人怎麼怪怪的,天知道是搞甚麼的!’。”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蠻平凡的人,甚麼都不大在乎。我相信人多數人把我看作一個作曲家多過一個歌手。做一個歌手就要站在臺上,很幕前的。我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幕後。配樂、製作唱片,幫人寫歌,自己偶爾也唱。角色多重化。不希望失掉自己生活化的那一面。音樂和創作一定是從生活出來的,我喜歡過比較實在一點的生活。音樂要和大眾親近!和普通人生活愈接近,愈好。”

作曲家的滿不在平,卻別有一種瀟灑。

表達個人主義

還記得那首如夢如幻的《童年》。

那個單純又敏感的小男孩,有沒有你的影子?“有!一定有。”

少年時,其實很乖。父親醫生母親護士,逼他學彈鋼琴,就彈。對著鋼琴敲琴鍵,天天半小時。喜歡玩,卻不能去玩,眼巴巴看小同伴玩得歡天喜地,只能無奈。“看過一本美國小說,《麥田捕手》,呵,那心理和我非常相像,整個感覺很類似。少年期的反抗,甚麼翹課逃家等等。小說看得極少,只有一部半。半部!是《約翰.克利斯朵夫》太厚啦!完整的一部,只有《麥田捕手》。而且,看了許多遍”

《童年》在羅大佑的“作詞史”上意義非同尋常。有人說,他的歌曲像流行歌又像民歌,即自《童年》始。“旋律,幾個小時就寫出來了,但歌詞寫了很久,寫了五年!口語化,很長的句子,一句十八九個字,像說話一樣。”有沒有搖滾影響?“我的音樂,就是把搖滾和校園民歌揉合在一起!有很多搖滾的東西。搖滾!最重視的是表達一種個人主義。每個人都可以有一把吉他!每個人都可以用吉他唱出自己的情緒和感受。和早期的存在主義有某種相似。”

空間,為什麼那麼狹窄?

“大學五年級開始搞音樂,七六年。那時,正在台中攻讀醫科。一個偶然的機會,高中十幾個樂隊的朋友籌拍一部電影,《閃亮的日子》,張艾嘉劉文正主演,需要幾首主題曲,找到我。那是我正式出街的第一首歌。第一次出街就遇到不愉快。當時政府規定,凡是歌曲在廣播電臺電視臺播出,必須送審,送到新聞組的歌曲輔導小組審查。一送審,歌曲通不過,因為歌詞有問題。歌詞裏有一句“我們曾經哭泣,也曾共同歡笑”。審查官說:“‘哭泣’不可以,太消極了!”結果,改成“我們邁向成功之路”才發放通行。哈,海峽兩岸,有點差不多吧?

“歌,需要自由的空間。但空間並不自由。有時,甚至相當狹窄。

“有幾個朋友屬於“黨外”(“黨外公共政策研究會”,即民進黨前身),彼此談得來,於是被認為“太親‘黨外’”,寫的歌也被認為“有較濃的政治色彩”。《亞細亞的孤兒》等幾首,有批評說是什麼“抗議歌曲”什麼“年輕人的代言人”,云云。“黨外”也有高要求,希望多寫一些歌曲去爭取什麼什麼。我越來越覺得沒有意思,處於政治的夾縫中,自己要寫的東西不是自己要寫的,變成環境和人讓你去作這作那。每個人對你的要求很多。一出名,每個人都想利用你去寫他想要你去寫的那種歌曲。在那個環境下你已經很難去寫你自己感覺到的真正的生活。很大的挫折感。我決定抽身出來。怎麼做?唯一的辦法,只有離開臺灣。

“85年3月來到紐約。有朋友來電話,說正值臺灣光復四十周年紀念,許多當紅歌星共台大聯唱,能否拜託寫一首歌《明天會更好》。一口答應,寫定後交給一個文化基金會,以為是做了一件好事情。不對了,完全不對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原來年底有個選舉,國民黨那一年有個是“要有更好的明天”,要我寫的歌就叫《明天會更好》。知道後,我心裏很不開心,被政治利用。我所寫過的歌曲中,我最討厭這首歌!寫歌時,我只想表達一種對明天的嚮往,但結果發現是被政治利用的工具,你還會喜歡嗎?

“藝術,應當是一種很單純的意念,不應該同政治牽扯什麼關係。我從來不認為我創作的歌曲是政治歌曲。寫歌,應該是很自然的、人性化的。”

愛情和婚姻的衝突

有沒有女朋友?

“當然有啦!現在蠻穩定了”。

有幾個?

“哈,只有一個。我想,差不多每個人都一樣吧?同時有許多女朋友,我相信沒有一個人可能應付的。誠實一些倒也罷了,要是和這個在一起不能和那一個說,和那個在一起又不能和這一個說,時間安排有困難,騙來騙去。人不可能呆在一個騙來騙去的生活中。我希望我白己感情愈久愈好。大學時代的第二個女朋友,感情維持七年。後來的女朋友,感情至少在兩年以上。”

“對愛情的解釋很奇特。“大學裏學醫,學過中醫,陰陽五行。愛情基本上是一種陰陽五行的融合體。男人是陽性,女性是陰性。互相平衡、融合。什麼地方多了一些!那麼另外一個甚麽地方就要少一些。一定是平衡的。”

“我當然很肯定愛情。愛情對我影響很大。我寫的多少情歌?那麽多首!當然不是每寫一首歌就戀愛 一次,那還得了?元氣大傷!”

有沒有結婚打算?

“暫時沒有。我不認為必須要有婚姻。婚姻對我來說是一個合同。結婚證書就是一種合同,甚麽我們從此白頭偕老,、水志不移。簽一個合約沒有甚麽,但簽一個終身合約!而這個合同毀約的可能是很大的,因為牽涉到終身。已經看利那麼多婚姻以離婚下場。有的表面好像不錯,但家裏已經大打出手,只維持一個面子。”

忙個不停。星期六下午,獨個兒關在音樂工廠,用電腦分解音樂分解音樂總譜。再過兩星期,《音樂初夜》便要登臺。

《音樂初夜》海報上的口號是:“從未如此交流過。”以演奏嚴肅音樂古典音樂高水準著稱的香港管弦樂團,和專業生產流行音樂的音樂工廠攜手共台,會是如何一種奇異景象?

“很好玩的!香港是中國人社區中溝通最多的一個地方。臺灣去大陸,許多事要借助香港。大陸到外國,也有很多經過香港。香港既然扮演這樣一個角色,可以有許多感情在中國人之間溝通。小到一首歌!一半國語一半廣東話,能否撞出一種不一樣的東西?同時,管弦樂團七八十位訓練有素的演奏家給流行歌曲伴奏,那麼大規模的場面是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非常有意思!希望聽流行歌曲的人,能夠去多瞭解一些古典音樂和嚴肅音樂的結構,那種結構是非常迷人的,不像那種鼓、電子琴什麼的。也希望聽古典音樂的人多介入流行音樂裏來,提高流行音樂水準。”

自八七年來港,他走進一個自由自在的空間。給電影配樂,為流行歌手配詞作曲,製作音帶大碟,然後是音樂工廠異軍突起。“前幾天剛從臺灣回來,去開記者招待會。音樂工廠新推出一盒音帶,銷路很不錯。唔,就是這盒——”

《羅大佑:原鄉》。

“羅大佑的音樂工廠開出的列車/在中國的三角漩渦裏一站一站逡巡/從‘愛人同志’‘ 皇后大道東’回到我們的‘原鄉’/找到你的位子,等待下一站來臨”

羅大佑的“下一站”會是什麼地方?(一九九一年十月)
原載《走進名人》(張文中),香港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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