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4日 星期二

羅大佑:從校園民歌到新謠


羅大佑不只是個歌者,他也是一個問題人物,他的問題來自他的歌曲,因為他的歌帶來"社會問題"。

關於羅大佑的一切,已有太多嚴肅且重複的報導,這個座談會側重的是輕鬆與感性的討論。

日期:11月7日
時間:下午4時
地點:寶麗金獅子錄音室
主題:羅大佑作品發表與研討會
主催:新明日報
主席:陳任(寶麗金董事經理)
出席者:羅大佑
    徐惠民(麗的呼聲節目主持)
    胡粟珍(寶麗金公關)
    謝裕民(新明日報編輯)
    翁順玉   〃
    巫啟賢("新謠"小組)
    許南盛   〃
    許寰梁   〃
    楊文良(本地歌曲創作者)

外邊是超過20度的午後,以及從上午就開始談論的李根壓倒性勝利。

我們困著在錄音室裡,桌上太多的麥克風頓時令人感到不自然……。

台灣民歌的興起與沒落

主席:今天的話題好像很嚴肅。我們還是隨便閒聊一下最近台灣、新加坡的音樂創作方向。大佑,你先來。

羅:我從台灣本地音樂的開始轉變講起。那差不多是民歌興起時期,好像楊弦、吳楚楚的音樂,很簡單,一人一把吉他就可以灌在唱片裡,什麼都有了一樣。到差不多兩三年來,也許是音樂的節奏需要重一點的東西,所以人家說民歌沒落了,節奏性越來越強的東西慢慢取代。好像接受很多 Disco或 New Wave的影響。台灣現在走的腳步,基本上還是跟隨西洋的模式的。不過我們的這個轉變期是壓縮在5年6年裡。

主席:我記得早期台灣創作歌曲對整個東南亞影響力也很大,好像左宏元、翁清溪、莊奴、林煌坤和劉家昌那個時代。後來怎麼會突然冒出一批創作路線完全和以前的流行歌曲不同的校園民歌出來呢?

羅:最主要的一點,可能是我們接受西洋音樂太久了,大部份人都希望有自己語言的歌曲,不但可以聽,還可以唱;第二個可能是大家已經厭煩早期的流行歌曲,價值觀念太單元化,就是歌手最好長得漂亮,頭髮很長,笑起來很甜,很柔美,聽起來細語呢喃的樣子,更好的話當然是三圍越合標準越好,衣服越亮越好。

民歌是從校園開始的,可能是知識份子對這種情況有點不滿,他們希望有不一樣的聲音,也不要用唱法、長相、穿的衣服去肯定一種音樂,最乾脆是從創意去作肯定。

主席:台灣也許剛好發展到那裡,整個創作氣候很悶,所以就出現新風氣,齊豫可以說是代表。後來校園民歌自己也轉變了,這種轉變是怎樣的呢?

羅:校園民歌沒落後,我們發現有些民歌手還在唱,而且歌曲和唱法,都蠻受到歡迎,這些生存下來的民歌手,都具有流行歌曲的共同本質,所以我相信流行歌曲在世界上不會沒有的,硬是要把它分類,在東方人來講,可能比較困難,因為我們的音樂影響,大部分來自西洋,最重要只是怎樣從中找出自己的風格和地方色彩,過程可能需要一段蠻長的時間。

"你唱得不好……"

主席:你自己的音樂是屬於哪一種呢?

羅:我不曉得,我絕不會把自己的音樂定在哪一種,不過搖滾對我的影響是比較大的。

主席:那我們來談談你的音樂吧。我記得第一次聽你的歌,就是"之乎者也",老實說,那時我覺得你唱得不好……。

羅:哈哈,我並沒有否認。

主席:可是呢,我並不因此不喜歡你的歌,因為你唱出年輕人的心聲,節奏是衰衰的,好像西門町那些吊兒郎當的青年在說:講那麼多"耶穌"幹什麼?世界情況還是那麼壞。你的聲音在最近這張唱得最好。

巫:對於羅大佑的作品,我最喜歡的還是情歌。

徐:我的感覺也跟陳任一樣。聽過張艾嘉和劉文正唱"童年",聽作曲者自己唱,反而不接受。但慢慢也發現你唱出了年輕人懶洋洋那種氣質。後來再聽"現象七十二變",比較有社會性,就喜歡上這個歌手了。尤其是歌詞,很有功力。

羅:哪裡哪裡。

因成熟而妥協

謝:我覺得羅大佑在曲方面,從"鹿港小鎮"到現在,雖已妥協,但詞方面還是一樣,沒有改變。所以我們是否可以說,你的詞從過去的憤怒,到現在的冷潮、無奈,是一種創作上的成熟和心境上的成長?因為你曾經提過已經30歲,要30而立。

羅:對對,像人家這樣問我,我每次告訴人家:千萬不要相信超過30歲的人講的話。因為在你變得成熟的時候,你也會變得保守一點的嘛。我自己形容"家"這張唱片是溫情主義,這也可能是我的一個過渡時期。

謝:會不會因成熟而失去不成熟時的光彩?

羅:對對,當然會,不過我盡量會在將來的作品裡找回來,是不是能夠又具有年輕人的熱情,同時又有成熟的美感,暫時還不知道。

謝:按你剛才的說法,隨年齡、心境接觸面的增廣,再下去會不會妥協得跟其他流行歌曲沒有什麼不同?

羅:會有。這個妥協對我來講應該是短暫的。我常常都講:我每次的妥協到最後,都是為了要求下一次更不妥協的東西。至於妥協到和其他流行歌曲一樣,也許不太可能,因為我自己很怕去做一些別人做過的事情。

不為標榜而創作

胡:你最近寫了一首"超級市民",間接諷刺台北市很多情形,是什麼原因促使你這樣寫的?

羅:這些好玩嘛。

胡:也許有些人會認為你這麼多歌被禁,這也是故意要寫來標榜自己的獨特風格。你想你有這種意識存在嗎?

羅:我想不重。要說我故意標榜這種風格,在前面兩張唱片裡某些地方還更重一點!我不會用批判性的東西,作為一種引起注意性或為社會關注的手段,這是不正確的。除非我對很多事情開始不講,準備全部用一種很批判性的角度來做一張唱片,那方式就對了。

對婚姻制度的恐懼感

徐:即使你的愛情歌曲,也是很有叛逆性的,像"戀曲1980",可以說很反傳統,我相信對社會也很有影響。

羅:(笑)造成很多愛人的分手!(哄堂)

徐:有沒有考慮到做這類歌曲,對社會有沒有什麼不良的影響?

羅:也許會有。我們講婚姻或愛情制度好了,事實上我一直對婚姻有恐懼感,不是排斥,而是怕它帶來那種道德尺度,很多人認為離婚的女人或男人很可悲,或是不應該,但對我來講,應該是很自然的事情,合的話就在一起,不合就分開,傳統的觀點有道德的壓力,你非常想離婚,可是不敢。這跟我寫這首歌有一點關係。你去很正常的看愛情這個東西,不要認為結婚,好像台灣人結婚,請一大堆人,四、五十桌,告訴大家說:我們兩個從此在一起,假如中間有一個背叛而去,就是天誅地滅,有目共睹。(哄堂)我覺得華人的婚禮弄這麼大,和這個有一點關係,所以一定要套一個戒指,戒他去和別人指染嘛。(再次哄堂)我覺得這種情形有點不健康,我們能夠心胸很開闊的面對愛情或社會現象,這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呀。

永遠是什麼?

巫:我覺得裡面的"永遠到底是什麼"這句話,對我們年輕一代有很大的影響,使我們對愛情觀有一種新的概念出現。兩個人在一起,心裡存有"永遠是什麼",就不會這麼投入了。

徐:不過說實在的,我聽他這首歌時,很有同感,(哄堂)的確他能唱出很多人心裡的話。

羅:我自己希望愛情盡量持久,但你不可能用客觀的力量,掐著我的脖子告訴我你一定要永遠下去。這對我有點不公平,畢竟這是雙方的一種認同。

巫:當我們戀愛的時候,當然抱著很認真的態度,你這句話就變成一種打擊。

羅:不會啊,這可能是兩個人吵架時,不過癮就要講這樣一句話。吵架中如果可以發掘一點新東西出來,兩個人從此會因吵這場架而更好的話,我覺得愛情是會在這種情況下比較持久的。不要認定一定會在一起,只要彼此互相問"永遠是什麼",反而更好。

我們怎麼談起愛情來了?(齊笑)

許:我想我必須等到那個年齡、心境,才能體會,如果現在要我來理解愛情的話,我只能從字面上理解,不能真正以心情分享。

因詞遷就曲?

徐:可是羅大佑的"愛的箴言",卻完全相反,很偉大的愛情嘛。

羅:也沒有那麼偉大。

徐:把冬天都留給自己,春天都給別人了。(哄堂)

羅:任何型態的愛情,都要你有付出才能想得到什麼。而不光是你想要得到什麼,她要得到什麼。要兩個人付出付出,中間有一個:"愛情",完全屬於兩個人的,那愛情才真正成立。

徐:所以聽過你這首歌後,又覺得你很正常。(眾人輕笑)

巫:我喜歡你在唱片中表現的這種多元化的感情。不同心情有不同的作品。

楊:我覺得你注重詞多過曲,是否有時會因詞而改變曲呢?

羅:詞曲應該是百分之五十對百分之五十,沒有一方的角色應該更多,就像愛情一樣(眾笑),又談回愛情,男女之間分手的話,一定是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責任,其他都是分手方法的問題。我的曲因詞稍微修飾一下是有的,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

小結

主席:講到這裡,我可以整理出幾個結論,第一:羅大佑的唱法,可能就是這樣子,才能令人感到他歌裡要講的是什麼。

   第二:剛才提到三十歲的人說的話不要相信。我覺得這完全是心境上的年齡,不是實際的年齡。像我已經超過30歲,可是各位還可以相信我。

羅:我絕對不相信資方的話!(哄堂)

主席:所以我相信羅大佑到35歲以後寫的歌曲,只要創作觀念沒有改變,還是可以寫很多憤怒的歌曲。

   剛才我們談到很多羅大佑的情歌,最後一個結論應該是:愛情需要不斷的再創作,不然就會完蛋了。

羅:對對對對對,完全同意,婚姻也是要不斷創作的。所以經過吵架,應該使兩個人更在一起。

主席:(笑)有突破哦?

羅:對。你剛才講我的聲音,好像還有一個好處沒講出來。我的朋友說,我的歌聲最大的好處是讓每個人都很有信心,都覺得他們可以唱歌。(哄堂)

這是我一個很大的貢獻,大家不要忽略。(笑)

新明日報
1984年 5月18日
(明日繼續刊登第二部份)
林麗華整理

文字輸入:joketimtom

座談會進入下半場,羅大佑和新謠的創作交流,正式進入情況,話題探討的,不僅是羅大佑的音樂心態,也是新謠的道路……。

日期:11月7日
時間:下午4時
地點:寶麗金獅子錄音室
主催:新明日報
主席:陳任(寶麗金董事經理)
出席:羅大佑
   徐惠民(麗的呼聲節目主持)
   胡粟珍(寶麗金公關)
   謝裕民(新明日報綜藝版助編)
   翁順玉   〃
   巫啟賢("新謠"小組)
   許南盛   〃
   許寰梁   〃
   楊文良(本地歌曲創作者)

必經的過程

巫:我本身有一個問題,就是關於作曲方面,有許多時候我有些曲的旋律是和其他流行歌曲很相似,正如你的"童年"及"現象七十二變",你本身是否有發現到這種現象呢?

羅:其實,我自己也有發覺到這個問題,正如"閃亮的日子",它的旋律也和一般的流行音樂類似,但從"閃亮的日子"一直到"童年"、"之乎者也"及"未來的主人翁",然後"鹿港小鎮"及"家"這張唱片,可以看得出整個轉變,我可以這麼說,沒有"童年"也不會有今天的羅大佑,所以你要獲得別人對你的肯定,你的轉變必須使人慢慢接受,正如:Olivia Newton John的"Physical",這個過程也透過一直很長的時間。這是一個必經過程。

自己的原料

謝:我在《時報週刊》看到這麼一段話,提到你這張"家"的唱片最大的缺點是,"家"是你自己建的,但屋頂是別人蓋的,幾乎是日本編曲家三枝成章搶了你本身的風格,就這點,是否是因為你認為自己管不來太多東西,而應該放手一些給別人?

羅:對,絕對有,因為做音樂當你做到某一種程度,你會覺得很寂寞,"寂寞"的意思,即是我講過的單元化的價值觀,因為台北最好的吉他手只有一個,編曲家也只有一個,那你會覺得跟這些"最好"的合作中有一個大問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做出來的音樂也許會跟別人的一樣,因此,我去日本錄音的最大原因是要使我音樂跟別人不一樣,那即是說Tone很重要。

謝:但是你早期的音樂全部自己一手包辦,而到後期卻會分散給別人做,為什麼呢?

羅:哦,應該這樣講,早期自己做是不得已,但後期我的音樂方面經驗比較多,我可以自己做製作人,而且和我做音樂的人做出來的東西,和我自己想的不會相差太遠。

謝:這會不會形成三枝成章的精神會比你的更多,而使你的歌失去你原本的風格。

羅:我想不可能。因為唱還是我唱。

翁:這也許是音樂方面的錯覺。

羅:對。正如你先前說的"屋頂",我想蓋的話,也是從我建築公司裡拿的器材,所以"家"裡面的日本色彩,也是我想要的。

不受台灣詩人影響

謝:你覺得你的詞是否會受余光中的影響?

羅:唔,我不覺得,因為我曾經看過一百多本詩集,可是沒有一本能使我看得下去,但當別人的詩如果寫得很好的話,我會考慮譜上曲子,因為太方便了,可能我要花很多時間也想不到,錢也賺不到了。 (哄堂)

巫:自從你出了你自己的唱片後,你很少替人家寫曲,為什麼?

羅:那是因為現在寫的歌已按照我自己的模式,所以沒辦法去想像別人的表達方式。

打擊與衝擊

主席:我覺得目前在香港的歌壇已受到台灣音樂的衝擊,像蔡琴、齊豫、羅大佑等我認為現在香港的音樂主流是Middle Of The Road,但也開始有人在搞Rock,像泰迪羅賓,目前他的"天外人",似乎有受台灣影響。

  而新馬方面,在創作方面應該排除許多知識份子對他們的看法即接受他們,及多聽華語歌,這才會有新意,要不然這會是本地創作的一大妨礙。這是因為環境的問題,沒有聽眾的支持,沒有市場的支持。

羅:但我們必須去爭取。

主席:另一方面,也許本地的創作者Too Well Protected,所以根本不會有偉大的創作。

羅:很可能。

巫:我覺得以前我們受到西洋歌曲的打擊,台灣歌曲的衝擊,所以唱來唱去都是別人的情感,沒有自己的情感,所以那段時間才開始共起有  曲的念頭。

羅:那絕對是一個開始,而且  堅持下去。

造作與通俗

翁:我一直覺得新謠有些歌的  詞不需要寫得那麼深,令人難懂。

謝:有時使人感覺到太過堆砌  太造作。

巫:我覺得新謠的歌曲有很多  面,各派都不同,我認為把這些  過去台灣的話,應該許多人會明白  我不希望以歌曲去適合大多數人。

胡:但這是否會難引起大多數  的共鳴呢?

羅:我覺得他們的歌比起當  台灣的校園民歌要好一點,我是指  歌方面。

翁:但我覺得整個架構很空  有佳句,但沒有佳作。

羅:這是一個過渡時候,從  有,一定會慢慢地改變,我個人的  驗是如此。

徐:我覺得本地的新謠創作,  受台灣影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己的風格。

羅:這一定要有多方面的嘗  ,才會摸索出自己的風格來,我本  的經驗來說,這過程也要好幾年。

主席:我認為在本地創作方面  總一句話,是要繼續努力。謝謝大家!


白舒零整理

新明日報
1984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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